近日，湖南弘慧教育发展基金会（以下简称“弘慧”）在张家界桑植县举办第四届乡村教育校长论坛，来自沅陵、溆浦、桑植、通道等弘慧八个项目县域的教育局官员、校长、项目老师以及弘慧理事、爱心捐赠人、特邀嘉宾等一百五十余人就“乡村教育存在的问题”进行深入研讨。我也参加了讨论，从大家的发言中，我对乡村教育发展面临的困境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大家一致认为，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乡村教师队伍建设的问题，因为乡村教育的根本还在于乡村教师。那么到底最突出的问题是什么呢？我认为，最明显的是师资紧缺和男女教师比例严重失调的问题。
这几年由于特岗教师和免费师范毕业生补充到乡村教师队伍中，使乡村教师年龄结构老化和学科结构不合理的问题得到了一定的缓解。可是特岗教师大多数是非师范院校毕业的大学生，没有经过专门的教育理想信念和教育教学技能方面的系统培训，他们在教育教学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很大，很多特岗教师不知道如何才能把课上好，把班级管理好。学校年纪偏大的教师由于长期在偏远地区学校任教，接受现代教育技能等方面的培训很少，教育教学的水平相对比较低，很多人甚至出现了比较严重的职业倦怠。一些年纪较大的教师得过且过的工作态度，对于特岗教师以及免费师范毕业生都会产生一定程度上的负面影响。一位乡村学校的校长就谈到，他在学校管理中遇到最大的问题是学校教师职业倦怠感特别严重。一些情绪消极的老师，对于校长安排的工作不仅自己不按照要求去认真完成，还带动一些年轻老师也不好好做。校长想了很多办法来关心鼓励年轻教师，比如这些年轻教师一分配到学校来，就给他们提供比较好的住宿条件，与他们谈心，请他们吃饭。可是，最后这些年轻老师还是会被那些工作懒散、态度消极的老师影响。这位校长还谈到，自己为了让年轻教师建立正确的工作态度，热爱教育教学工作，要跟这些消极懈怠的老教师“拔河”，而正面的影响力往往抵不过负面的影响力。尽管他想了很多办法，学校都很难形成一种积极向上的良好的教育教学氛围。
随着政府对教育的重视，乡村学校的硬件设施绝大多数都得到了改善。随着交通的发展，即使是偏远的乡村也实施了通达通畅工程。相对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乡村学校的住宿条件和教学条件都有了很大改善，交通也比较方便了。可是，现在乡村教师紧缺的问题依然很难得到解决。这几年，边远县区招聘老师很难完成招聘计划。乡村学校因为教师不足，只得招聘很多稍微有一点文化，比如高中毕业，或者曾经代过课，但是又不具备教师资质的人来担任代课教师。以前的代课教师的待遇补偿还没有完全到位，而现在乡村又出现了一个庞大的代课教师群体，有的一个县就有好几百位代课教师。为什么乡村学校难以招聘到正规师范院校的毕业生？原因是多方面的。有位校长说，他们通过各种渠道联系上一位朋友，他的女儿刚从一所师范大学毕业，说好请她到学校来当老师。临近开学，那位朋友带着女儿坐着班车来了，校长非常高兴，带着他们在校园里转了一圈。然后校长就去准备午饭，让他们父女在校园里好好参观，熟悉一下环境。等校长做好午饭，请这父女俩去吃饭，找遍了校园也没有找到，因为他们等校长一转身，就坐上返回的班车走了。
现在城市里大学生就业很难，可是他们即使再难，也不愿意到乡村学校去当老师。有的农村考出去的孩子，毕业后一门心思到城里找工作，或者进机关，进企业。他们的家人以及他们的父老乡亲都会认为这才是有出息的。有的因为自己的能力或者学历原因，在城市里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了，也会考虑到乡村当特岗教师。但是，还是会把这当成一块跳板，有机会还会去考公务员之类的，并不一定能够安心留在乡村学校里工作。农村孩子只要学业优秀的，都会通过考大学这条路跳出农门，一旦考上大学，命运也就因此而发生改变，这对于孩子自己和他们的家庭都是好事。而乡村建设同样需要高素质人才，可是考出去的农村孩子中，愿意再回到乡村服务的不多。一边是城里大学生就业难，找工作难，一边是乡村学校招不到老师。这一种矛盾凸显的是价值观的问题。现在，年轻人的就业考虑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利益和前途，虽然这在情理之中，也无可厚非，但是现在国家需要大批优秀的高学历有志青年到偏远地区担任教师，还出台了很多支持乡村教师发展的政策，如果得不到优秀青年学子的积极响应，乡村教育落后的面貌仍将长期得不到改变。
这种现状要改变确实是极其艰难的，特别是乡村学校，招聘不到优秀的老师，教师紧缺的问题还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很多能够培养学生动手动脑能力，陶冶情操的课，即使有教材也没教师能够进行教学。比如音乐、体育、美术、科学课等等。即便是像我所在的学校，交通方便，离县城也不远，学校条件还算可以，学生人数达到一千六百多人，老师也有六十多人。但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专职的音乐、美术老师，更没有专职的科学课、劳技课老师。学生每天还是以语文、数学、英语的学习为主。因此，学生的思维能力、动手能力都难以得到指导和锻炼。
另外一个问题是，中小学教师性别比例严重失调的情况普遍存在于城乡学校，女老师远远多于男老师。这些年新分配到乡村学校的特岗教师和免费师范生中，女教师占绝大多数。据了解，绝大多数乡村小学，90%以上都是女教师。校长们谈到这种情况的时候，都表示担忧，但是又无能为力。现在年轻女教师的婚姻问题难以解决。这对乡村教师队伍的稳定肯定会有影响。在上世纪八十、九十年代，女教师找对象根本不用愁。可是现在，很多年轻女教师不知上哪儿找对象。学校里男老师人数屈指可数，此外，这些男老师中优秀的也并不多。在阳刚之气、工作态度、能力方面可能都并不突出。不管是特岗女教师还是免费师范毕业的女教师，她们受的教育比较高，在找对象方面都希望与自己能够般配的。文化层次低的男生，即使家庭经济好，也难看上。这些年轻未婚女老师与外单位的未婚男青年接触交流的机会也很少，选择的范围比较窄。有些二十五六岁还没有找男朋友的女老师也很多。在乡村，女孩子如果到了二十七八岁都没有找对象，很可能就会成为老大难问题。年轻女教师的终身大事难以解决，一定程度上就会影响到工作积极性，有的甚至会产生消极情绪。从教育的角度来看，中小学生的成长既需要具有阴柔之美的女教师，也需要阳刚之气的男教师。
为了解决中小学男女教师比例失调的问题，最近国家也在出台一些政策，鼓励男生报考师范学校。比如最近从湖南省教育厅传出消息说，湖南省教育厅将从2016年秋季学期开始，启动全省农村小学男教师公费定向培养计划，预计招生200人。这说明政府有关部门针对农村小学男女教师比例失调的问题已经在采取应对措施了。实际的招生情况和培养效果如何，大家都会拭目以待。为什么中小学女教师多，男教师少？最主要的应该是教师待遇和发展前景的问题。记得在今年的省人大十二届五次会议期间，有记者采访我，谈到中小学男老师偏少的情况如何解决，当时采访我的有几个刚大学毕业的男记者，我问他们：“你们当初为什么不选择到学校去当老师呢？你们当记者到处跑，晚上和节假日还要加班，工资待遇也不见得有多高，不如当个教师好些。”他们面对我的问题和建议，只是笑一笑。现在企业和公司招聘大学生的要求也是非常高的，刚开始工作的大学生工资待遇也就两三千元。可是具有较高学历的男性大学毕业生还是愿意到企业应聘，他们看中的应该是工作的环境和得到锻炼的机会，以及今后的发展前景。现在当公务员压力也比较大，工作任务繁重，不像当老师有寒暑假。但是这几年大学毕业生研究生报考公务员还是特别多。而报考老师的就少得可怜。计划招聘二十个，可能报名的也就十几个。为什么本科生、研究生都愿意想尽一切办法当公务员呢？有很多人说，当公务员工资待遇比老师高点仅仅是一个方面，最主要的是今后有升迁的机会，可以支配的资源远远超过教师。再说，今后如果能够当上局长、处长、县长、部长什么的，全家人甚至全家乡的人都感到骄傲，这是光宗耀祖的表现。而当教师，即便当个校长，在家乡人民看来也没什么。当今社会对成功的普遍认同还是有权有势，当官发财。绝大部分人还是认为女孩子当老师还行，但是男孩子嘛，就怕到时候养家都养不起。从这个角度来说，乡村教师工资待遇和社会地位还需要继续提高，至少要成为优秀大学毕业生就业的首选。
乡村教师队伍师资紧缺现在已经成了全国普遍存在的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除了提高乡村教师待遇，改善乡村学校办学条件，还要从家庭、从学校的教育入手，引导孩子从小树立个人命运与国家民族命运紧密相连的人生观价值观。在经济条件不好的年代里，能够当老师就很不错了。所以，那时不存在男女教师比例失衡的现象。而现在经济条件好了，人们就业有了更多的选择机会，这种选择出发点大多基于个人发展考虑。有能力到企业或者政府部门工作的，很少考虑进入到乡村教师这个行业。深入分析，不能不说这是因为缺乏对教育事业深远意义的认识，以及缺乏时代使命感的体现。但是这不能怪青年学子，没有人从正面去引导他们，他们看到的是现在的教师不好当，学生难教难管，即使学生犯错也不能惩戒，教师的压力非常大，工作非常辛苦。这样的教师行业现状，怎么能够激发起他们对教师职业的崇敬和向往？
今天下午，我与一位高中校长交流，他说，去年他们学校考得最好的一个班，47名学生全部上了二本线，有很多学生还上了一本。不管是一本还是二本，分数都远超录取线。高考成绩出来后，这个班同学举行了一个班会，校长应邀参加。校长问起他们填报高考志愿的事，全班没有一个愿意填报师范院校。其中的原因当然不是那么简单，但是至少可以反映出很多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