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周,丽芳给250多个人打了电话。因为她是“为网课困难学子送平板电脑”公益活动(下称“活动”)的电话调查志愿者。
3月4日,活动由乔治城大学非营利组织领导人能力提升研修项目校友会联合凤凰网、湖南弘慧教育发展基金会发起,中国扶贫基金会前执行会长何道峰、崔阳夫妇捐赠。
百名志愿者和丽芳一起,经过紧张的初筛、电话调查、复审、终审,选出1800名网课困难学生名单,并分批快递发出1800台平板电脑及配套流量卡。自3月11日起,已有学生陆续收到平板电脑,加入网课学习。
电话这头,丽芳听到了250多个求学的声音,一如从前的自己。
她是山窝窝里长大的“农三代”。2008年暑假,升高三时,她得到湖南弘慧教育发展基金会(下称“弘慧”)资助的奖学金,开始接触公益人。
在爱的接力长跑里,这次她成了公益志愿者,甚至通过申请学生的推荐人名单,联系到失联多年的初中英语老师,感佩于老师依旧在教育一线,为更多的贫困学生讨资源。
“很庆幸参与了电话调查工作,可以这么密集地倾听求助的故事。以前我会觉得自己家境不好,现在看来还是很幸运。我会把我一路走来的故事说给那些孩子听,告诉他们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2011年,丽芳(左三)以志愿者身份参加弘慧暑期实践活动。
湖南省怀化市沅陵县五强溪镇,是典型的偏远地区。当地“农三代”刘丽芳,就是从五强溪镇的山窝窝里成长起来的。
小时候,她对“偏远山区”四个字,没什么概念,直到高考后,要去遥远的北京读大学。
“小学一至四年级,我在村小念书,每天走路1小时;五六年级转学去乡(注:即五强溪镇)里的寄宿学校,从村子走到乡里,又是1小时;到了中学,我再从乡镇倒公交车去县里上课。”
初中毕业考试,她是乡里的前三名。老师和亲戚们都建议报考免费师范——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她拒绝了,因为看到了本地老师们的工作生活,她不想那么重复下去。
“我那时候压根不知道‘读高中’意味着什么,更不清楚后面还有高考,还要上大学,可就是想去高中,学更多。”
丽芳的选择,遭到家里其他亲戚的反对,都觉得她丢了老师这一“铁饭碗”。还在福建打工的丽芳父母说,“尊重孩子的选择”,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赚钱,供孩子上学。
为此,丽芳的父亲由农转工,辗转金矿、煤矿、房建等工地,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中与命运互博,也因此搞坏了身体。用母亲的话说,他领回来的工资还没捂热,就又要送去医院。和丽芳一起生活的,还有爷爷奶奶、小八岁的妹妹。
2008年暑假,丽芳即将升高三。她被选入弘慧资助的优秀学生名单,奖学金4000元,同批获得资助的只有5名同学。她很自豪,毕竟为家里减轻了负担,也因为和公益人的交流,开始了解“公益”。
“之前班里有位同学领过类似的奖学金,我以为自己会和他一样,一次性收到4000元,结果不是。”
高三开学时,丽芳收到弘慧筑梦辅导员老师送来的1300元,用于交学费。之后每个月,再有老师给她300元,耐心地询问她的近况,为她的学习、生活答疑解惑。
高考分数公布,丽芳是全县文科第三名。面对又一轮人生选择,丽芳再次和老师各执一词。
“老师希望我报考军校或公安大学,但我体能测试没过关。无意中听到有人说中国传媒大学,我就觉得名字好听,满心向往,老师却说我的分高,可以报个更好的学校。最后第一志愿我学班里第一名,填了武汉大学,第二志愿才是传媒大学。”
传媒大学的6个备选专业里,丽芳按学费从低到高、专业名称理解从易到难,分别填报了汉语言文学、新闻学等,不成想,最后录取她的是学费相对最高的戏剧影视文学专业。
“我就傻眼了,闹不清这个专业学什么、毕业能干什么。”
大一刚开学,丽芳也有点自卑。课堂上,老师同学们讨论的很多经典影视作品,她都没看过,因为直到她读高二(2006年),家里才买了一台彩电。她自嘲地说,一看电视,就被奶奶念叨“费电”,“所以没能实现‘看电视自由’”。她也因此觉得自己距离影视编剧行业,路很远。
入学第三天,父亲在煤矿作业时发生事故,受伤住院,亲戚们指责她,如果当初读师范,现在父亲就不用这么辛苦,她只能躲在厕所里,和电话那头的母亲一起默默无声地泪流满面。
临近中秋,这个迷茫的大山女孩才得到了值得信赖的鼓励。她接到了弘慧理事长张帆的电话,电话里,张帆和她聊弘慧的理念,告诉她写作是一个永远不会过时的专业。
“他也让我体会到,个人价值高低,不取决于未来工作多体面、经济能力有多强,而是对他人、对社会贡献了多少。”
2016年,丽芳(右一)参加弘慧学子华北联谊会春季活动。
大学毕业后,丽芳成了一名自由职业者、年轻的编剧。如今已经成家,和老公定居厦门。
3月初,她想找机会做义工,考虑寻找当地的公益组织。一是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二是为编剧工作积累素材。
3月5日晚上,看到弘慧工作人员发布招募信息:“为网课困难学子送平板电脑”公益活动征集电话调查志愿者,要求普通话标准、未来三天时间充足、有电脑、认真负责、客观公正……“我坚定地相信看到这条消息完全是神明在指引、祖国在召唤,刻不容缓地报了名。”
随后4天里,她给约250名陌生人拨打了电话。先是向申请学生的推荐人和监护人调查基本情况,做初步审核,再向通过复审、终审的学生推荐人传达结果,并再次核实收件信息。
“在推荐人那栏,还看到了我初中的英语老师。多亏她当年给我打下的英语基础,快20年了,她还奋斗在教育一线,也拿过马云乡村教师奖呢!”
每一通电话里,听到学生监护人讲述家庭境况,丽芳都感同身受。她格外留意那些父母在外打工的家庭,叮嘱家长们注意身体,做好自我防护,避免高危险工种。因为她的父亲就是常年在高污染区域工作,2010年(她大二时)被查出矽肺(长期吸入大量游离二氧化硅粉尘所致)第三期,去年新增肝硬化。
她也会主动讲述自己的受助故事,给那些家庭一些带去希望。四川彝族,有两个初中女生家里,都是四五个孩子轮流用一部手机上网课。她们小心翼翼地给丽芳发信息,询问自己是否通过了终审。“她们听说发给自己的平板已经在路上了,特别开心!还说以后也要像我一样,心存感恩,尽最大的能力报答社会。”
受助学生希望未来像丽芳一样,传递爱心。
听到有学生担心未来考不上大学,不能孝敬父母,她也会开导对方:“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走进大学校园,但读书会影响人格、心智,让我们拥有一颗平和的心、正确的价值观,这也是父母最希望看到的成长。”
最让她意外的,还是一个同样来自厦门的求助家庭。“250个陌生人里,最悲苦的家庭居然就在我身边,厦门翔安区。”
申领学生和三年级的妹妹、父母、外婆,五个人的生活开支都靠姨妈一人负担。爸爸天生智力障碍,生存和社交能力几乎为零;妹妹因被医生误判为巨婴,提前一个多月被剖腹生产,却被查出先天性心脏病、脑部缺氧、新生儿肺炎等多种疾病;妈妈不堪打击,患上了精神疾病,并伴有高血压、脑梗、卵巢囊肿、肝肿大。
因为父母没有抚养能力,两姐妹常年由姨妈独自抚养,但她也收入有限。2017年带着妹妹去北京做心脏手术,耗费巨资。70岁的外婆身体不好,亦患有精神疾病,持续治疗三年,也靠姨妈赡养。
屋漏偏逢连夜雨。上世纪90年代,他们的房子在台风中倒塌损毁,不得不住进公租的破败厂房里。但周边环境恶劣,垃圾填埋场的空气污染,加重了外公的高血压、冠心病,不幸离世。2014年,房东不再续租,他们申请到的公租房位置偏远,孩子往返上学不太方便,目前吃穿用度多靠村民和公益机构帮助。
最近姐妹俩的学校都开始了网课教学,只能在姨妈不外出工作时,轮流用她的手机听课。
即便这样,姨妈也活得得体,受助于公益组织,同时在公益组织担任义工。她听说了弘慧的乡村教育理念,刚好有认识的公益项目希望通过弘慧落地,就请丽芳牵线,争取为湖南学子送去爱心企业捐赠的护眼灯。
“这位姨妈身体力行地影响孩子,所以她的小外甥女也懂得善意待人。”
妹妹去北京做手术那年,刚上一年级,停了一段时间的课。数学有点跟不上了,老师经常当着全班学生和其他家长的面羞辱她,甚至因为担心平均分被拖后腿,而不让她参加考试。妹妹因此委屈、难过,姨妈主动找老师和学校沟通,均得不到有效解决。
一年级结业那天,妹妹回家告诉姨妈,她今天主动跟那位数学老师打了招呼说再见。她说就算不被老师喜欢,也要做个尊敬老师的好学生。
电话这头,丽芳感受到的每一个乡村故事,都不是影视剧本刻画的那样恶毒、不可理喻。“他们身处不易,才更懂得珍惜。就有推荐人给我发短信,说学生家里装好了电视天线,达到观看网课的要求,就不需要平板电脑了,还是留给其他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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