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总是老朋友了,从他单枪匹马做赢帆奖学金,到他发起设立弘慧基金会,我一直算是个旁观者。他的教育公益事业在不长的时间里,集聚众多爱心人士,终从小苗长成枝叶渐茂的树,这不能不说多少有点出乎意料。公益或慈善,是个一呼百应的好事,但想真正成就一些实事,以我有限的经历和见闻看,殊为不易,而更多时候这种不易还在筹集善款以外,也应了“好事难做”的俗话。近距离旁观弘慧,对此有更直观的认识。若写感想,总有几页纸可写,所以此处暂略去两千字。不为私利,花钱兼费心费时费力,能够几年如一日坚持并且还准备坚持下去,佛教所言的身布施,大抵如此了吧。缘于这种认同,去年,与数位同仁筹集资金搭弘慧平台在地处湘桂黔三省交界的通道三中设立了国枫凯文奖(助)学金。项目启动时,一向仙风道骨不肯落俗的卢建康律师,以绝少示人的浪漫情怀和优美文字,写就短文《心中的通道》。而春夏之交的上个周末,在基金会的协助下,我与卢律师作为代表去现场走访的通道之旅得以成行,心中通道终于也成为眼睛中的通道。
地图上看,通道地处湘桂黔交界,被省界线划在了一个三角地带。据介绍,省会长沙来此需9小时车程(同行的基金会秘书长李琦即走此线过来)。我们走了北京过来的最佳路线:飞机到桂林,乘车去通道,车程4小时。早上5点起床,赶最早7点15分的航班,落地后即转车往通道,到达通道三中所在陇泉镇用午餐时已是下午2点,我们感慨:是得5点起床,不然到这可以直接看星观月了。
午餐毕,此行四人(卢律师、帆总、李琦、我)兵分两路,先对通道三中的四名学生家访。我与李琦一条线(较为好走的一线),由年轻的姚副校长陪同。卢律与帆总一条线,由同样年轻的石校长(他跟我同龄噢,我想说的是,我也还不算老)陪同。
我们这条线访问的是两名女生,江婷和会婧。先去的是江婷家。江婷和会婧普通话都说得比较好,这在侗族学校很少见。江婷英语也学得不错,后面跟其他孩子的交谈让我知道这一点更不容易。江婷活泼,能歌善舞,说自己曾经的梦想是去学舞蹈,但后来偶然见过一个孤儿院,看见里面孩子的状况可怜,因此改主意,以后要做企业家,挣钱,然后去帮助这些孤儿。车行到满眼尽是竹楼的侗寨,再经由婉延曲折的山路,到达江婷的家。尽管有点心理准备,但得知眼前发黑、到处都开缝裂隙的竹楼即为孩子的家时,当下仍不免惊异。竹楼简陋,但面积很大,两层,一层摆放杂物,二层居住。孩子父母离异,跟父亲生活。父亲不修边幅,趿着拖鞋,把我们迎进简陋、光线昏暗的二楼后,多少有点手足无措,用我听不懂的汉语,一直在说着各种感谢的话。我注意到几乎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显得醒目、贴在墙上的奖状,眼光刚到那里,姑娘就说:还有更多的奖状,但挂在外婆家。
离开江婷的家,我们驱车去会婧的家。会婧内向文静,厚实的头帘盖住了一半眼睛。从姚校长那里,我知道了会婧颇有文采,且立志要赶超莫言。但我拿这话题跟她聊天时,却极为害羞,不肯承认。会婧属典型的留守儿童,父母均出外打工,平日放学不是去奶奶家就是去外婆家。我们这次去的是奶奶家。一样的竹楼,几乎一样的格局,一样的简陋杂乱,也一样的,我们被迎上二楼。奶奶不会汉语,耳背,瘦,但也显得干练。我们的交谈需要会婧做翻译。这也正是侗家孩子英语普遍不好的原因所在,他们生下来说的是侗语,上学后才学汉语,到要学英语时,需把英语转为汉语,再转为侗语理解。
晚上,与帆总和卢律师在三中会合,知道他们的路程艰难,但也多有美景和美食,他们采回了极小的鲜嫩欲滴的野草莓,被我贪吃地一口气吃完了。吃饭时又知他们还采回了鲜蘑菇,一转身它已经化作一盘菜端上了桌。三中得享我们奖助学金及三个一对一资助的弘慧学子与我们共进晚餐。拘谨的孩子们在我们不停地插科打诨声中,也都比较自然地放开了。
餐后我们直接进三中会议室座谈(写到这,大家该明白铁人张帆同学是如何练成的了吧?从早上五点起床开始,还没让我们——包括他自己——打个瞌睡呢)。会议室灯光亦极为昏暗(但没好意思问石校长是否为节约用电)。我们这些成年人,拿出浑身解数,兼以开口即可先选莫言书做利诱,终于让孩子们都张开了口。于是我们知道了他们的故事:吴优,喜欢发明,已成功制作过捕鼠器,理想是当兵,保家卫国。苦闷的是,他的父亲希望他将来开挖掘机。吴孟彪,做菜是拿手好戏,将来想做大厨,但不知什么学校里有这个专业;姚义伍:学习不错,但爱去网吧,知道不合适,但管控不了自己。龙江婷:希望多看书,想看但没看着的是高尔基的我的大学。杨义珍:爱好文学,已在写小说,但爷爷希望自己将来学中医………..交谈也终于变得很热烈。好象,我也变得更年轻了。
次日,我们与通道一中的弘慧学生(系由中信证券设立的奖助学金)座谈,其中高三的孩子再有四十多天就要迎战高考。临战前的困惑、迷茫、紧张写在他们年轻的脸上,仿佛让我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面临高考的时候。座谈后,是四个高中孩子的家访,我和卢律分工的是男生石育材,女生袁尧鲭。石育材让我们印象深刻,他读高二,英语和数学不太好,同时认为自己的计划总是不能如期完成,并为此而沮丧。座谈时我和卢律均对此大谈心得体会,也不知会否能帮到他。而去他家的路,真正让我体会到什么叫“山路十八弯”,车从县城出来不久,即由大路转入一条两山之间的小路,山间有一条时宽时窄的河,小路则一边依山,一边傍水。进山后到他家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其间转山绕弯,何止十八,实在数不清了。但撇开山里人家生活的清贫和不方便外,这大山腹地,安静,闲适,青山绿水,鸡犬相闻,也自有它的好。有个瞬间,心里忍不住想,陶渊明的桃花源,也许真的不是虚构,谁敢说,在这无边无延的大山深处,就不能真的藏着一个不知有汉,乃至魏晋的世外桃源?
车到石育材的家,还是差不多一样的侗族竹楼。大,但简陋空旷。年轻的母亲礼节周到,用一种红豆糖水和家炒南瓜子招待我们。交谈中知道,母亲原也在外地打工(概因此故,普通话说得很不错),后遇交通事故,现刚病愈。事故发生时,石育材要弃学打工帮父母养家,据说能找到月薪九百的工作,但被母亲拦住了。现父亲出外打工,母亲休养并照顾年幼的妹妹,地里的重活(如翻地)则由石育材在周末时完成。听着他们的故事,真的有一点心酸。卢律,多么能说会道的一个人,双手扶着这孩子的肩头,也只有一句话:“选择念书是对的。好好念,现在苦一点,将来会好的”。孩子清秀帅气,不多言谈。但眼神中仿佛有他的思虑和担当。他的理想大学是:南开大学。祝愿他梦想成真。
随李琦和一中吴晓老师走访基金会拟新设项目牙屯堡中学后,我们短暂的行程就结束了。通道,曾经只在我们心中,那时,它是地图上一个遥远陌生的角落,它是行政区划上的一个范围,那里有十几个孩子,因为我们筹集的钱款而使学业变得多一点保障。眼睛中的通道,则多了一些鲜活的面孔,有家贫而志不穷的孩子,他们有理想,敢担当,但也有困惑有迷茫,象是邻家的孩子;有为儿女照看留守儿童的奶奶,她们多干净利落,头包素色花巾,毫无怨言地忙活家计,好象从未想过其实她们也是应该休息并享受儿女孝敬的时候了。真心喜欢她们;有淳朴而热爱教育的老师校长: 曾为校长今为局长的、憨厚质朴的曾局长,儒雅内秀、想通过教育传承侗族文化的石校长,开朗好客的杨校长。还有吴晓老师,基金会设在通道县的联络人,此行全程陪同我们,热情,好客,机灵,活力四射,自称也是山里的娃,长这么大也还没有去过省城长沙。
因为他们,眼睛中的通道,不再只是地图上的一个角落。因为他们,也更多了一份对弘慧对帆总的理解。柴静采访卢安克的博文中说:“教育,是人与人之间,也是自己与自己之间发生的事,它永不停止,就像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触碰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为什么要来通道?为什么还要再来通道?答案也许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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